十年有多长?
不过是三千多个日夜,不过是宇宙的一瞬间。
可人生,又有几个十年?
蓦然回首,十年的时光,究竟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样的变化?
十年,是欧阳修的沧桑回首
欧阳修《采桑子·十年前是尊前客》
十年前是尊前客,月白风清,忧患凋零。老去光阴速可惊。
鬓华虽改心无改,试把金觥。旧曲重听。犹似当年醉里声。
十年前,欧阳修是悠游滁州山水间的醉翁,是嘲风咏月扬州城的“仙翁”,春风得意、高朋满座。
十年后,欧阳修是遭遇诬陷、被迫退隐的衰翁,是颍州城里寻安宁的闲人,老病羸弱、友朋凋零。
多少欢喜圆满,他只以“月白风清”四字带过;多少悲思哀情,他也只以“忧患凋零”四字概括。
寥寥几笔,写尽十年浮沉、多少人生况味,而这样的留白,令人倍觉光阴流转之速。
诗人以纵酒寻欢来慰藉余年,却不肯沉浸于愁怨凄凉之中,而是慷慨悲壮、沉郁顿挫,读来荡气回肠。
十年,是刘禹锡的“死不悔改”
刘禹锡《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》
紫陌红尘拂面来,无人不道看花回。
玄都观里桃千树,尽是刘郎去后栽。
十年前,唐宪宗李淳初登基,便将刘禹锡、柳宗元等前朝变法集团贬往荒僻之地,遇赦不赦。
十年后,在亲友们的帮助和宰相的劝说下,皇帝终于松动金口,下令将他们召回。
回到长安没几天,刘禹锡与朋友到玄都观游赏,看到曾经光秃秃的寺庙,如今桃花如海,写下了这首诗。
去国十年,后栽的桃树都开花了,正如自己离开后被提拔的政治新贵们,趋炎附势、攀高结贵,看似煊煊赫赫,实则不过是自己的后辈罢了。
十年贬谪,没有磨去刘禹锡的傲骨,他诗语讥忿,触怒当权者,因此再次被贬谪到了“五谷不毛之地”。
十年,是苏轼的凄美一梦
苏轼《江城子·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》
十年生死两茫茫,不思量,自难忘。千里孤坟,无处话凄凉。纵使相逢应不识,尘满面,鬓如霜。
夜来幽梦忽还乡,小轩窗,正梳妆。相顾无言,惟有泪千行。料得年年肠断处,明月夜,短松冈。
十年前,苏轼的结发妻子王弗溘然辞世。这是他们婚后的第十一年,他哭着写下“呜呼哀哉!余永无所依怙。”
十年后,他再次梦见了年轻时的妻子,梦中的她依稀还是旧时容颜,坐在窗前静静地梳妆。
她还是如花容颜,自己却已经“尘满面,鬓如霜”,被生活的风雨侵染得沧桑,两两对面、触目惊心。
他将对妻子的深情,索于心,托于梦。但梦中相见,别后种种,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,只有任凭泪水倾落。
然后又以自己的思念之苦来揣测对方,必然也在眷恋人世、难舍亲人,凄清幽独,黯然魂销,以致柔肠寸断。
十年,是顾贞观的一诺千金
顾贞观《金缕曲二首·其二》
我亦飘零久!十年来,深恩负尽,死生师友。宿昔齐名非忝窃,只看杜陵消瘦。曾不减,夜郎僝僽。薄命长辞知己别,问人生到此凄凉否?千万恨,为君剖。
兄生辛未吾丁丑,共此时,冰霜摧折,早衰蒲柳。诗赋从今须少作,留取心魂相守。但愿得,河清人寿!归日急翻行戍稿,把空名料理传身后。言不尽,观顿首。
十年前,22岁的顾贞观眼睁睁地看着友人吴兆骞被流放,心中激荡悲愤,立下了“必归季子”的誓言。
十年后,他写下了两首《金缕曲》,为他赢得了纳兰性德的青眼,也为搭救吴兆骞迎来了一线曙光。
这十年,他历经了东奔西走、四处求人,也曾试图靠科举入仕寻求搭救友人的办法,却始终都未能成功。
这一年的冬天,他困居北京千佛寺,在冰天雪地中想着宁古塔的受苦的友人,自责辜负了和友人生死之交的深厚情谊。
幸好还有古道热肠的纳兰性德,读了这两首词后,被他的仗义与真情所打动,为他奔走设法,终于在两年后给吴兆骞争来了一纸赦书。
十年,是汪元量的亡国之悲
汪元量《一剪梅·怀旧》
十年愁眼泪巴巴。今日思家,明日思家。一团燕月明窗纱。楼上胡笳,塞上胡笳。
玉人劝我酌流霞。急捻琵琶,缓捻琵琶。一从别后各天涯。欲寄梅花,莫寄梅花。
十年前,汪元量是南宋宫中有名的乐师,日日面对的事深宫艳妇娇娃们,做的是抚琴事君的雅事。
十年后,汪元量是丧国败家的俘虏,是眷恋故国却身不由己的“玩物”,被迁往来于元上都和大都之间。
他和乐女们“强将纤指按金徽,未成曲调心先悲”,那含泪的愁眼与漫长的十年时间交叠,组成了一个动人心魂的复合意象,将无限的愁怨与忧伤都融于其中,不必细言,便足以传情达意。
归期未卜,相见无日,再优美的乐声、再醇香的美酒,也无法消解心头的哀伤。因为亡国之悲,是最无解的痛。
十年,是李益的久别之痛
李益《喜见外弟又言别》
十年离乱后,长大一相逢。
问姓惊初见,称名忆旧容。
别来沧海事,语罢暮天钟。
明日巴陵道,秋山又几重。
十年前,大唐国力鼎盛,过了几十年太平盛世的军民,突然遭遇了来自以安禄山为首的叛军侵袭。
十年后,从安史之乱到,藩镇混战、外族入侵,战乱摧毁了繁华的都城,更阻隔了亲人们的联系。
李益在乱离中,突然偶遇自己的表弟,两人幼年分别,如今都已经长大成人,差一点都认不出对方。
他们邂逅相遇,初见便觉得对方莫名地亲切熟悉,互相问了姓名,才惊觉是离散已久的亲人。
分手以来千头万绪的往事,诗人用“沧海事”三字潦草概括,其中却蕴含着无限的沧桑与悲凉。
他们从白天谈到日暮,十年的故事哪能说得完呢?可是人生聚散总匆匆,转眼间两人又要各奔东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