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年。
市中心顶级写字楼顶层，视野开阔，落地窗外摩天大楼鳞次栉比，在秋日稀薄阳光下闪着冷硬的光。办公室冷色调装修，线条利落，唯一装饰是墙上一幅看不懂但价格惊人的当代艺术画。
林未晞坐在宽大办公桌后，面前是待签文件。她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，长发一丝不苟挽起，露出清晰冷淡的下颌线。指尖钢笔划过纸面，发出沉稳沙沙声。
助理轻叩门扉，端来黑咖啡悄无声息放在桌角，又悄无声息退下。
桌上内部电话亮起绿灯。
“Lin，摩根的人到了。”副总徐锐的声音。
“请他们去一号会议室，我五分钟后到。”她声音平稳，没有多余情绪。
桌上私人手机却在此刻突兀震动。不是工作号，是一个几乎快被遗忘的、来自“过去”的号码。
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——“林皓宇”。
她目光掠过，像看无关弹窗，指尖没有半分迟疑，直接划断来电。
手机屏幕暗下去不到三秒，再次顽固亮起，这次是视频请求的尖锐提示音。
林未晞眉尖几不可见地一蹙，一种冰冷烦躁极快地掠过眼底。她看着那屏幕执拗地亮了十几秒，终于放下钢笔。
接通瞬间，屏幕那端光线晦暗晃动，映出一张彻底失控的脸。林皓宇头发凌乱，眼窝深陷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镜头，像要透过屏幕烧穿过来。背后似乎是医院走廊，墙壁斑驳，一片破败。
“林未晞！”他声音嘶哑破裂，裹挟着喷薄欲出的酒气和绝望，“你看到了？！你现在看到了？！你满意了吗？！啊？！”
镜头因他激动的手剧烈摇晃，模糊成令人眩晕的色块。
“林家完了！爸气中了风，妈也垮了！公司没了！什么都没了！你现在是不是很高兴？！是不是正在举杯庆祝你伟大的复仇？！”
他的脸扭曲着，涕泪交加，混合着一种疯狂的恨意。
林未晞面无表情地看着，眼神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，映不出丝毫波澜。
直到那端镜头猛地一个剧烈翻转，似乎是他脱力砸下去，又胡乱抓起，对向了旁边——
一间拥挤病房。惨白灯光，老旧仪器闪烁着微弱的光。
病床上，一个瘦得脱形的身影陷在白色被褥里，几乎看不出起伏。氧气面罩盖住大半张脸，露出的皮肤是毫无生气的蜡黄，眼皮深陷，只有旁边心电监护仪上微弱起伏的绿线证明那还是活物。
但林未晞的视线，骤然钉死在病人无力搭在床边的那只手上。
枯瘦手腕内侧，一枚小小的、深红色的、形似火焰的胎记，刺眼地烙在那里。
——和苏暖当年DNA报告附件照片上的位置、形状，一模一样。
视频那头，林皓宇崩溃的嚎哭和咒骂变调传来：“……都是因为你！林未晞！你这个冷血的——……”
林未晞直接掐断视频。
所有声音戛然而止。
办公室里瞬间只剩下死一样的寂静，以及窗外城市遥远模糊的轰鸣。
她握着手机，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。屏幕上最后定格的画面，是那只枯瘦的手和那枚刺目的胎记。
她一动不动地坐着，像一尊突然被冻结的雕像。
几秒后，内线电话再次响起，徐锐的声音传来：“Lin，摩根那边问您是否准备好了？”
林未晞抬起眼，看向窗外灰蓝色的天际线，目光深不见底。
声音听不出一丝裂痕，平稳，冷静，一如往常。
“会议推迟半小时。”
“另外，徐锐，给我订一张回海城的机票。”
“最快的一班。”
电话被掐断的忙音像一根崩断的弦，在奢华却冰冷的办公室里余下一片死寂。林未晞的手指仍按在已暗下去的屏幕上，力度未松，指尖透出冷玉般的白。
窗外，都市繁华在脚下铺陈，却仿佛隔着一层厚玻璃，无声也无温。
内线电话的绿灯又执着亮起，徐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：“Lin？”
林未晞松开手指，屏幕映出自己毫无波澜的脸。她拿起内线电话，声音平稳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：“会议取消。调一下未来三天所有行程。”
“是。需要理由吗？”
“私人原因。”她顿了顿，“紧急。”
“明白。机票和酒店需要一并安排吗？”
“机票，最快一班飞海城。酒店不必，我不会停留太久。”
“好的，立刻办。”
放下电话，办公室重新陷入寂静。但某种无形的、紧绷的东西已开始在空气中蔓延。林未晞起身走到落地窗前，俯瞰下方如蚁群般流动的车河。三年，足够她筑起更高的墙，挖更深的河，将那个名为“林家”的过去彻底埋葬。
林皓宇崩溃的脸，医院惨白的灯光，还有……那只枯瘦手腕上熟悉的胎记。
苏暖。
那个在三年前的雨夜，用一份DNA报告和一双小鹿般惊惶的眼睛，将她十五年人生彻底击碎的女孩。她享受了本该属于她的人生？周曼月掷地有声的指控言犹在耳。
可现在，这“真千金”为何躺在破败病房里，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？而口口声声视若珍宝、为了她不惜立刻将自己扫出门的林家，又怎会落到公司破产、家人重病的境地？
这不合逻辑。
除非……
她眼底冰封的湖面下，第一次有了极细微的裂痕，某种冰冷的、属于猎手的警觉缓缓苏醒。这不是复仇的快意，而是嗅到陷阱或谜题时本能的审视。
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，是一条新信息，来自一个没有备注但依稀记得属于林皓宇的号码。
是一段更长的、晃动得厉害的视频片段，伴随着他含混不清、充满恨意的咆哮：“……看看！你好好看看！这都是拜你所赐！你以为你赢了？！你这个窃取别人人生的……”
视频里闪过林明谦躺在病床上歪嘴插管的镜头，闪过周曼月头发凌乱、眼神呆滞地坐在简陋房间里的画面，最后又定格在那间拥挤病房和病床上毫无生气的苏暖身上。背景音里还有护士不耐烦的呵斥。
林未晞没有回复，甚至没看完，直接删除信息并将号码拉黑。
无论那边发生了什么，都与她无关。
她的复仇，早在三年前那个雨夜，就用那沓摔在地上的钞票和头也不回的离开完结了。林家的兴衰，是他们的因果。
只是……那只手腕上的胎记，像一根刺，精准扎进了她严密逻辑链条的缝隙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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